这一年,我在非洲疫情下做体育

2020-10-11观点懒小熊

阴差阳错,一晃在几内亚湾这个非洲国家前前后后呆了快9个月了,这9个月过的异常充实,除了日常防疫,业务还得继续做,谈不上度日如年,但确实是这么多年以来睡得最少的9个月。

我在喀麦隆这边的业务,主要是给一些客户谈非洲国家锦标赛(CHAN)和非洲杯(CAN)的合作,原计划3月20日回国,但在17号国际足联来考察完赛事准备工作后,突然,政府就宣布18号开始封锁——非洲国家就是如此的随意。


新冠疫情并没有放过非洲大陆,喀麦隆第一起因新冠死亡的病例也和足球相关。从帕特里克·姆博马在Twitter上愤怒地质问喀麦隆政府开始,这个国家的足球就一直被新冠的阴影笼罩着。姆博马的叔叔死于新冠疫情,但官方数据显示喀麦隆当时的新冠死亡人数仍然为零。接着一个又一个喀麦隆足球人士被感染,足协财务负责人感染后死亡,国奥队领队里戈贝特宋被感染,巴索戈到中国后检测阳性……


这一年,我和所有喀麦隆足球从业者一样,要面对恐怖袭击、新冠疫情、赛事停摆等多重考验,以及,人灾。不过,在我9月底即将离开喀麦隆时,好消息也不断传来,联赛、CHAN以及多个体育场都重启了。对于这个被新冠折腾的奄奄一息的大陆来说,无论是黑非洲还是白非洲,都迫切需要足球这剂强心剂来重新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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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参加了喀麦隆联赛重启的会议,只有他一个人戴着口罩(图片拍摄:李鸣宇)。


但对我来说,正是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滞留,反而让我获得了十分难得的机会——在这几个月里,经常会收到当地俱乐部和青训机构的邀请,去观摩训练和教学赛,时间一久,我对这里的足球青训体系有了完整的了解,也改变了此前对非洲球员的印象。

足球确实是非洲第一运动。在喀麦隆这个人口2500万的国家,在大街上随便拉11个人都可以组个队踢球,几乎就没有不会踢球的人。这里的人热爱运动,每天天不亮就有一群群的本地人跑步锻炼,6点钟各个球场就聚集满了踢球的职业或业余球队。

尽管当地雨水丰茂,日照充足,大部分球场仍然是没有一根草的土场或者沙场,有些场地形状还不规则,但这些都影响不了本地人踢球的热情。


KSA和Anafoot是喀麦隆最大的青训机构,KSA全名Kadji足球学院,这里走出了埃托奥、穆坎乔、姆比亚、杰姆巴等著名球星,至今仍然是喀麦隆最大的青训机构,属于在在喀麦隆极富盛名的Kadji家族。老Kadji曾经在喀麦隆驻瑞士大使馆工作,去年因病去世。他的儿子现在在FECAFOOT(喀麦隆足协)任职重要岗位,家里有啤酒厂等产业,在喀麦隆经济首都Duala可谓富甲一方。

在朋友的介绍下我见到了目前KSA的负责人,老Kadji的孙子Olivier,这是一个刚满30岁,在美国受到过良好教育的青年才俊,对于青少年球员培养有自己的心得体会,也很善于沟通。随着非洲国家和世界产生越来越多的交集,Olivier对现代足球青训的危机感也越来越强。

“过早的去国外追求金钱毁掉了太多的小孩,已经成名的球星起到的负面作用也多于正面作用。”Olivier说出了他的担心,很多年轻的喀麦隆球员在15、16岁甚至更早时就被欧洲经纪人签走,根本没有在国内建立人生观、价值观的过程。

“Jacque,你能想象一支拥有姆巴佩、乌姆蒂蒂、孔德(塞维利亚后卫)、穆科科的喀麦隆国家队吗?我们将是世界杯冠军的有力争夺者。”Olivier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年喀麦隆为法国、瑞士、德国、西班牙等国家输送的外籍军团,“没有这些喀麦隆人他们什么都不是,或者说,这些非洲球员。”

“但是没有欧洲成熟的训练体系,这些球员或许也达不到这样的高度。”我反驳道。

“或许吧,但30年前我们培养出了罗杰米拉,比耶克,还有,乔治维阿。”Olivier摘下眼镜,“现在太难了,国家没有钱,孩子们也没有钱。”

Olivier陷入了沉思,我看着窗外有些破败的球场,有些感叹。这个号称“小非洲”的国家自然资源丰富,地理条件优越,扼守几内亚湾咽喉,通达整个中西非,雨水丰富,气候宜人。一年有超过200天可训练时间,但似乎除了一批批的球员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产业。

“政府欠债太多,我们曾经是2017年非洲杯冠军,2018年我们没能打进世界杯,这是国家的耻辱,问题并不是我们没有实力。”Olivier愤怒地说,“有实力的球员进不了国家队,你能想象马蒂普这样的球员,都不愿意为国家队效力吗,totally chaos!”

自从前任足协主席在监狱里发疯后,现在足球在喀麦隆已经变成了风险巨大的工作,很多球员不得不在艰苦的训练比赛后,再打一份工来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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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优秀的孩子制定了长期计划,并且提供奖学金,但每年我们都遇到有天赋的球员,因为要去挣钱,提前告别了足球。”Olivier有些失望,“他们(政府高层)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能在KSA踢球的孩子是幸运的,这里不仅有良好的足球氛围,专业的教练,还算完善的软硬件设施,一些从KSA走出去的球星也经常会回到这里,为孩子们捐助装备,和他们交流自己的心得。

但对于这里大部分的机构,培养球员是很艰难的事情。在Omni Sports体育场附近,前国青队主教练Libih Tomas也管理着一支400名球员规模的青训机构。

“我们有的小孩需要走路一个多小时来训练,饿着肚子。”Libih邀请我观看他的训练课。

两个多小时的训练,中间只休息了一次,10分钟。按照国内的标准,这是一节职业队的“上大量”训练。

几十个12岁到18岁不等的小孩默默忍受着超大强度的训练,汗水不停地滴在干枯的地面上,又很快被炽热的阳光蒸发。

Libih和他的助教,都是在90年世界杯上与球王马拉多纳同场竞技的好手,如今球王只能靠露屁股博出位赢得关注,Libih还在坚守着喀麦隆足球的未来。

一个小球员在训练时走神了,Libih立即上去和他交谈,如此高强度的训练,球员很难在两个小时里都保持注意力,特别是还饿着肚子的小孩。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Libih指着一个小孩说,“父母都死了,从巴门达(喀麦隆的英语区,长年战乱)来的,住在他叔叔家里,训练完了还要去市场上卖东西。踢球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两个小时的训练显得如此漫长,在结束后,Libih招呼大家围成一圈,用独特的拍手舞方式,即是放松身体,也是一种鼓励。整齐有节奏的掌声很有感染力,对于我这个来自遥远的中国的访客,他们投来了期望的眼神。


“不知道明天会有几个孩子离开,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永远都不缺想要加入的孩子,这是值得欣慰的事情。”Libih带我回了办公室,这是一个简易的临时办公房,放着他的奖杯和海报,“喀麦隆足球是不屈的狮子,我们会夺得这届非洲国家锦标赛和非洲国家杯的冠军。”


告别了Libih之后,我收到了Anafoot负责人Enow Ngachu的邀请,在一个倾盆大雨的下午去到他足协的办公室。

“很抱歉这里有点乱,我们正在修建新的办公大厦。”Enow示意我随便找个地方坐下,递给我一瓶当地的果汁饮料。

Enow曾经带喀麦隆女足参加过在广州举行的女足世界杯,对于中国,他并不陌生,“中国发展得太快了,在中国一切都变化得太快,包括足球。”

Enow毫不掩饰他对中国足球水平的质疑,“穆坎乔告诉我,中超的水平还很低,跟法甲比起来要差很多,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喀麦隆球员在成名后才愿意去中国,一些进不了国家队的球员也愿意去碰碰运气,毕竟你们在这方面很慷慨。”他做了一个钱的手势。

“我们是国家的青训机构,因此不能谈太多生意上的事情,每年我们都会送一些球员到大俱乐部去交流,比如,你们领导去过的曼城。”

“城市集团和中国有密切合作,华人文化是城市集团的股东。”我一边喝着果汁一边回答,果汁的味道很不错。

“是吗,你们中国人在全世界买俱乐部,但没有好的球员,这样做也提高不了中国足球的水平。”

“是的,但我们可以送更多的中国球员去欧洲锻炼,这是很好的办法。”

“足球在中国太政治了,这样不好,我在广州呆过,我看不到踢球的小孩。”Enow说话很直白,“中国的小孩身体素质不好。”

“一切都正在改变。”我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一些国内青训机构的视频,看到恒大足球学校的时候他有些惊讶。

“无法想象,我还要再去趟广州。”Enow对于看到的一切都很好奇,“有钱是好的,没有钱搞不好足球,我们需要中国这样的合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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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ow给我看了一些球员的训练和比赛视频,其中有一个我在刚来的时候就关注了,这个叫Yvan的小孩无论长相还是风格都酷似拉米雷斯。

“带他们去中国,Jacque,”Enow说,“他们需要这样的训练条件,相信我,他们一定能给你带来丰厚的回报。”

“我更在意他们的Mentality,足球不是只有技巧和身体就行的。”


Enow摊了摊手:“或许你应该跟他们的父母谈谈,我们没有办法改变一些事情,愿上帝保佑他们。”

“CHAN和CAN会举行吗?”我最关心的是这个,对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来说,失去这两个大赛,也许从此就一蹶不振了,疫情已经对经济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喀麦隆急需一次提振国民士气和展示国家面貌的机会。

“会的,这是全非洲人的盛会。”

疫情仍然在非洲大陆肆虐,但这似乎阻挡不了喀麦隆人对足球的热情。本地联赛已经在9月16日重启,上赛季欧冠和欧联上喀麦隆人的优秀表现,让首都Bastos的酒吧区到处都充满了活力。

里昂前锋埃坎比在对阵曼城的比赛中表现出色,在欧冠半决赛之前,所有的人都在期待埃坎比和巴黎圣日耳曼的喀麦隆前锋舒波莫廷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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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波莫廷有德国和喀麦隆双重国籍,曾效力德国多级国青队,后加入喀麦隆国家队,参加了2010年、2014年世界杯。

“埃坎比和巴索戈哪个更强?”我问国内的技术分析师,得到了这样的回答:“这两个不是一个层次的球员。”

结局让人遗憾,埃坎比在对拜仁慕尼黑的比赛中浪费了几次绝好的机会,止步半决赛,但喀麦隆人还有舒波莫廷。

决赛当天全城空巷,喀麦隆人都在期待姆巴佩和舒波莫廷成为欧冠新王。

在舒波莫廷浪费了最后一个机会后,整条街一片死寂,从中国朋友家看完球,他送我回酒店。一路上都是低头不语的喀麦隆人。“这里人还行,没有像巴黎那样发生骚乱”,朋友说。


“是啊,我还担心会出问题。”这个国家的首都今年已经发生了5起爆炸案。但这个夜晚却异常平静,也许对喀麦隆人来说已经习惯失望了。


至少,在捧起欧联杯的塞维利亚队中,还有一名出生于喀麦隆的球员孔德,但他也已经入籍法国。


作者简介:李鸣宇,体育行业资深工作者,今年在非洲工作生活,他计划将这一年在非洲对其体育和足球真实现状的所见所闻写成书,本文为该系列第一篇。


声明:文中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懒熊体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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